▲手拿烟斗的林语堂

  梁、林,说的是梁实秋和林语堂。这两个人相似之处太多。譬如,两人都是散文名家;两人都在学问上多有建树;两人都学兼中西、精通英语,都编过汉英辞典或英汉辞典,林用中英两国语言写作,梁著英国文学史,译莎翁全集。

  这些相似之处,若要细加比较研究,每一点都非长篇大论不可,但这里拿来比较的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细节,即作为曾经的吸烟者,他们对吸烟与戒烟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态度。

  现在有些谈文化的人,颇像古董掮客,一开口就喜欢讲“几千年”如何如何,或“自古以来”如何如何。好像越是久远便越是值钱,说烟草也是如此。烟草业甚至还拨款立项,希望找出烟草在中国“久远历史”的证明。其实,烟草并非土产,而是舶来品。它传入中国在明代万历年间。宋代贺梅子的“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,梅子黄时雨”同此烟草无干。至于现在通行的卷烟(过去叫纸烟),在中国充其量也就一百多年历史。

  梁、林二位先生开始吸烟的时代,纸烟已渐渐统一“烟坛”,不过他们同处于这个“渐渐”的阶段,并且都留过洋,带些洋派;所以烟斗、雪茄都是领略过的,至于再早的鼻烟、水烟之类,想来应该都见过,是否也尝试过,未敢妄断。吸烟在那时尚属时尚,二位先生之染上烟习不足为奇,既不算领风气之先,也不算对科学的蔑视。但是到了上个世纪中叶,也就是二位先生都先后实行戒烟之际,吸烟对健康的危害,已经不断为科学界披露。

 

林语堂:为复吸找说辞

 

  林先生的戒烟失败了。他大约戒了三个星期就“悔悟前非”了,反过来称自己的戒烟是“昏迷”、是“懦弱”,甚至是一种“下流的念头”。20天中的这种反复,若以现代认知来解释,是因为尼古丁的致瘾性,会使吸烟者难以摆脱对烟草的依赖。近年,这种对烟草的依赖已被世界卫生组织确认为一种慢性疾病。林先生因为吸烟友人“吞云吐雾”的诱惑,使他“嗒然若有所失”,终又重操“旧业”,复吸后再也不曾戒烟。

  作为烟草依赖患者,戒而复吸,就应当找医生咨询,寻求戒烟帮助。然而林先生的为人,是不肯这样做的。他主张以自我为中心,是个我行我素的人。当初他立意戒烟,大概觉悟于吸烟的危害,并觉得戒烟不难;等到熬不过烟瘾时,他又替自己找一番说辞,把复吸说成是自己新的觉悟与复归。为了证明这新的复归的合理性,他还找出了一些“理由”。他说:“试问读稼轩之词、摩诘之诗而不吸烟,可乎?不可乎?”又说,“谁都知道,作文者必精力美满,意到神飞,胸襟豁达,锋发韵流,方有好文出现,读书亦必能会神会意,胸中了无窒碍,神游其间,方算是读。此种心境不吸烟岂可办到?”

  这样的说法,颇令人发噱,就像一个顽童东拉西扯地找出些不成理由的“理由”为自己“打碎花瓶”辩护。试想,唐宋之世并无烟草,但当摩诘吟诗、稼轩填词之际,难道不曾意到神飞,锋发韵流?庄周、司马迁之文,屈原、宋玉之赋,李白、杜甫之诗,东坡、稼轩之词,王实甫、马致远之曲,哪一样是靠着吸烟写出来的?写尚无须,何况乎读!

  但是,林先生偏偏就这样为他的复吸辩护。你要把他这些话当真,以为吸烟真个同写作、阅读有如此重大关系,不免上当。他其实只是要把戒烟失败以一种滑稽的文字混赖过去罢了。这是他性情中一个小小侧面。他之提倡幽默,钟情小品,未必不同这性情有关。当然,那时对吸烟危害的认知还没有今天这样深入,否则,林先生在吸烟之际也不会叫他的爱女“你试试看”了。

 

梁实秋:一戒成功

 

  梁实秋先生的为人,似乎更拘谨、认真,不像林先生更多受老庄的影响,就像林的文章如天马行空、恣肆不拘,而梁的文章细密严谨、流畅委婉一样,虽然他们都欣赏幽默。

  梁先生一生只戒了一次烟,从此再未吸过烟。他并非烟瘾不大,据他自承,当其戒烟之时,已有几十年吸烟的历史,吸烟量已从一日一包进而两包,再进而一听。一听就是50支,烟瘾可谓大矣。但是,他没有选“黄道吉日”,也没有“诹访室人”,只是闷声不响,一股脑儿把剩余的纸烟丢在垃圾堆里,烟嘴、烟斗、烟包、打火机则分赠别人。后来也曾因烟瘾而六神无主、手足失措,但终于没有再吸,一次成功。

  若论文章,我更喜欢林语堂先生的文字,若论吸烟,我更欣赏梁先生这样的态度:“我吸了几十年烟,最后才改吸不花钱的新鲜空气。如果在公共场所遇到有人口里冒烟,甚或直向我的面前喷射毒雾,我便退避三舍,心里暗自诅咒:‘我过去就是这副讨厌的样子!’”

  我赞赏这样的态度,是因为我也有过几十年吸烟的历史,也有过这样的自省,更因为我这一生,看到过太多的死亡——为了吸烟。中国的烟草业喜欢讲名人吸烟的故事,但从不见他们提到梁先生这种更符合现代观念的认知与态度。奇怪!

    (陈四益)来源:《文汇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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